夜漏三响,长安城已陷入沉沉死寂。
一道身影裹着浓重的夜色,跟着管家穿过雕饰精巧的月洞门,
正是乔装改扮的李敬业。
他一身粗布短褐,布料紧贴身形,
全然褪去了英国公府的锦袍华服,
唯有斗笠阴影下那双眸子,
依旧透着军旅生涯沉淀的沉凝锐气,
如寒星坠夜,锋芒难掩。
管家引着人至石桌旁,躬身退去,
石桌之上,茶炉正沸,水汽氤氲缭绕,
裴炎一袭素色朝服端坐于旁,衣料上绣着暗纹流云,低调却难掩宰辅气度。
他见来人驻足不前,既不起身相迎,也无半句寒暄,
只抬眼淡淡扫过那斗笠檐下的半张脸,
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边缘,语气平静无波,带着疏离的审视:
“深夜造访,先生既不肯以真面目相见,何必冒此风险,来扰裴某清梦?”
李敬业闻言,
缓缓抬手摘下斗笠,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,
额间几道浅浅纹路,是常年征战与近日忧思留下的印记。
他目光如炬,灼灼锁定裴炎,声音压低,字字铿锵有力:
“裴相身居宰辅之位,手握中枢大权,
却眼睁睁看着太后临朝称制,擅行废立君主之事,
朝堂纲纪形同虚设,难道心中就无半分愤懑不平?”
裴炎执壶的手微微一顿,滚烫的茶汤顺着壶嘴注入白瓷茶盏,
泛起细密的浮沫,如他此刻波澜暗涌的心境。
他垂眸望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,语气依旧沉稳:
“先生既敢深夜闯我裴府,当知当朝局势错综复杂,
太后临朝,乃先帝遗旨辅政之延伸,废立之事虽震动朝野,
却也关乎社稷安稳,非我等臣子所能妄议揣测。”
“安稳吗?”
李敬业陡然冷笑一声,笑声满是讥讽,
望向裴炎的眼神锐利又满是压迫,
语气里满是难平的愤懑与不屑:
“裴相公满口社稷安稳,却不见李氏江山便已风雨飘摇!
太后如今行废立之举,擅改天命独揽朝纲,这是辅政还是篡权?
你我皆是先帝托孤之臣,
食李氏俸禄受先帝恩遇,
当此之时不思匡扶社稷保全正统,
反倒为虎作伥粉饰太平,
这般‘安稳’,是太后的安稳,还是我大唐列祖列宗的安稳?
是你裴相公官运亨通的安稳,
还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安稳?”
裴炎抬手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茶叶浮沫,
“先生言重了,太后辅政,乃是先帝旨意。”
李敬业见裴炎不为所动,身子忽然前倾,双臂撑在石桌上,力道之大让桌面微微震颤,
“庐陵王被废流放,形同囚笼,
当今皇上虽端坐龙椅,却如傀儡一般,事事受制于太后,有名无实!
太后狼子野心,觊觎神器,早已路人皆知!
裴相乃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,受先帝托孤之重,肩负辅佐社稷之责,
难道就要坐视李唐江山旁落异姓之手,
沦为太后囊中之物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