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鸿门宴(1 / 2)

食卦人 厨四 5668 字 17小时前

初冬的傍晚,寒意料峭,城市提前点亮了华灯。周老板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过繁华的街道,驶向城市地图上几乎不标注的一片幽静区域。车窗外,流光溢彩的商业街逐渐被枝繁叶茂、庭院深深的静谧所取代。高墙、监控、偶尔一闪而过的厚重铁门,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不同。

“记住,今晚少说话,多看,多听。”周老板整理着袖口,那上面缀着贝母扣,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着温润的光。他语气平淡,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“金爷不喜欢人多嘴杂。他问什么,你答什么,不知道的,就直说不知道。”

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,目光掠过窗外一栋栋风格各异、但同样彰显着低调奢华的宅邸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沉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一种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、混合着警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。我知道,这不再是大学城那个烟火缭绕、可以用一碗麻辣烫价格来衡量得失的小江湖了。这里是深水区,暗流能轻易裹挟一切。

车子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灰墙铁门前停下。没有门牌,没有标识,只有一个隐蔽的摄像头缓缓转向我们。司机降下车窗,对着对讲机低声说了句什么,铁门这才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
门后别有洞天。是一条长长的、仅容一车通过的竹林小径,两旁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,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、幽深。车轮碾过碎石子路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,更衬得四周万籁俱寂。我终于理解周老板为何如此郑重,这个地方,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。

小径尽头,是一栋外观古朴的中式宅院,青砖灰瓦,飞檐翘角。早有身着素色旗袍、身姿婀娜的服务员静立门前,微微躬身,引我们入内。

跨过高高的门槛,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、老木头和墨锭清苦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室内灯光是经过精心设计的,不明亮,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每一处细节的价值——墙上挂着的是真正的古画,条案上摆着的瓷瓶釉色温润如玉,连脚下踩着的地板,都泛着历经岁月摩挲后才有的包浆光泽。这里的一切都在说话,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主人的品味、底蕴和不容窥探的财富。

我们被引至一间名为“漱石”的茶室暂歇。说是茶室,比寻常人家的客厅还要宽敞。周老板显然是熟客,与早已在此的两人寒暄起来。一位是搞矿产的刘总,嗓门洪亮,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,言语间带着草莽发家后急于用文化装饰自己的急切;另一位是做航运起家的赵老板,身材微胖,笑容可掬,但眼神闪烁,像永远在权衡利弊。

我安静地坐在靠窗的黄花梨木官帽椅上,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奉上一杯茶。我没有去碰那精致的汝窑盏,只是借着低头嗅茶香的机会,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。

观察,开始了。

这不是在麻辣烫店里观察食客点单的食材偏好,而是在观察一群成了精的狐狸,如何在这方寸之地,用最细微的举动,勾勒出彼此的权力地图。

刘总虽然声音大,但他坐的位置,是离主位最远的侧位。他不断试图将话题引向自己的矿场和新买的私人飞机,但赵老板只是敷衍地点头,目光更多是落在门口,像是在等待更重要的人物。周老板则选择了靠近主位、但又并非正对的位置,这是一个既能显示地位,又不过分张扬的巧妙选择。他偶尔插话,语气平和,却总能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水域,比如最近某位实权人物的调动,或者某项即将出台的产业政策。

这是第一层:座次与话题主导权。

片刻后,茶室门再次被推开。进来的一男一女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男的正是邹帅。他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,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西装,没有打领带,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,透出一种精心打理过的随意。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,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,精准地评估着在场每一个人的价值。他与周老板等人打招呼时,笑容得体,握手短暂有力,但那种距离感,是刻在骨子里的。他自然地坐在了周老板对面的位置,与周老板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。

跟在他身后进来的,是杨雪。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改良旗袍,外搭一件纯白色的羊绒开衫,妆容精致,气质清冷,像一朵在薄雾中悄然绽放的兰草。她与众人点头致意,声音柔和,目光流转间,却自带一种疏离的风情。她选择了靠近邹帅、但又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坐下,这个位置,既能观察到全场,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。

服务员为她上茶时,她微微颔首致谢,指尖轻轻拂过杯沿,一个小动作,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和一种不动声色的谨慎。

这是第二层:入场顺序与姿态。邹帅的自信与杨雪的审慎,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又等了约莫一刻钟,期间再无旁人进来。服务员开始轻声请大家移步宴客厅。我注意到,在起身的瞬间,周老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,刘总收敛了洪亮的笑声,连一直笑眯眯的赵老板,表情也严肃了几分。

我知道,正主,要来了。

宴客厅比茶室更为轩敞,正中是一张巨大的圆形紫檀木餐桌,桌面光可鉴人,映照着头顶宫灯柔和的光线。餐具是成套的景泰蓝,奢华夺目。

众人站在桌前,并未立刻落座,似乎在等待最终的安排。这时,一位穿着中式褂子、管家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,微笑着对众人说:“金爷稍后就到,请大家先入座。”

真正的考验,就在此刻。

没有人指挥,但一场关于座次的、无声的博弈开始了。

周老板略微迟疑,目光扫过主位(通常正对门口、视野最好的位置)以及其左右的首席。邹帅脚步未动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。杨雪则安静地站在一旁,仿佛事不关己。

我知道,我必须做点什么。这不仅是为了展现价值,更是为了自救。在这个局里,坐错位置,可能比说错话更致命。

我的大脑飞速运转,将刚才在茶室观察到的一切信息碎片拼接起来:

·周老板:本地实力派,与金爷关系密切,但并非唯一依赖。他应坐主位之左,这是“副主宾”之位,符合他的身份和与金爷的亲近度。

·邹帅:外来强龙,资本雄厚,气势逼人。他绝不会甘居人下,尤其是周老板之下。那么,能与左席分庭抗礼的,只有主位之右。这个位置,也符合他“客”的身份,且地位尊崇。

·杨雪:她与邹帅同来,但关系似乎并非简单的从属。在茶室她选择靠后位置,显示其谨慎和善于观察。她不会紧挨着邹帅坐(那会显得是附庸),也不会离得太远。那么,邹帅的右侧,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,既表明了关联,又保持了独立性。

·刘总与赵老板:刘总嗓门大但底气不足,赵老板圆滑但实力稍逊。他们自然会填补剩下的、靠近主位但稍次的位置。刘总可能会抢周老板左侧,以示亲近;赵老板则会顺理成章坐在杨雪右侧,完成这个圆。

那么,剩下的,就是主位,以及主位正对面的“副主陪”或“末席”。我自然是末席,而主位,毋庸置疑是金爷的。

心念电转间,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一丝初来乍到惶恐的笑容,微微躬身,对周老板和邹帅说:“周总,邹总,您二位请上座。”然后,我自然地走向那个预料中无人会争的、背对门口的“末席”,拉开了椅子。

我这个动作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打破了微妙的僵局。

周老板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,随即笑着对邹帅说:“邹总,请。”

邹帅微微颔首,不再推辞,坦然在主位之右坐下。

周老板随之在主位之左落座。

杨雪果然如我所料,坐在了邹帅右侧。

刘总抢了周老板左侧,赵老板坐在杨雪右侧。

圆桌的座次,瞬间落定。一切看似自然而然,但暗地里权力的格局,已悄然划定。

这,是第三层:落座的默契与试探。

就在座次定下的瞬间,宴客厅侧门打开,一位老者拄着紫檀手杖,缓步走了进来。

所有人立刻站起身。

他就是金爷。

他看起来七十岁上下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穿着寻常的深蓝色夹克,身形清瘦,面容普通,唯有一双眼睛,沉静如古井,深不见底,偶尔开阖间,精光一闪而逝,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。他走得不快,却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,让整个喧闹的宴客厅瞬间安静下来。